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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回 小做作见面酒三杯 大铺排倒身钱十贯

23天前 历史 3
蝶恋花

钟送黄昏鸡报晓,昏晓相催,世事何时了白昼红尘人易老,多情悄不相逢早

眼底空教留意好,我自无缘,应惹傍人笑着甚来由徒懊恼,深情毕竟凭谁道

这个词儿,说道相处小官,大约要些缘分缘分中该得有些儿光景,比如一个在天东,一个在天西,转弯抹角,自然有个机会凑着这个机会,虽是缘分所使,中间也决少不得一个停当的牵头说合拢来又有一说,牵头固虽寻着个停当的了,只是近日出来的小官,个个都靠背后买卖做了生涯,坐倒思量嘴动,出门思量钱用,须得着实打点一块结识在他身上,才行得通不然的时节,随你该得的缘分,停当杀的牵头,都要走了滚这些闲文,原不必得详细,如今且把个故事说来

昔日巴陵城中有个假小官,说话的,你才开的口,就吃人捉了破绽去,难道世间小官,怎么却有假的看官们不要性急,慢慢听我说个就里这假小官,唤做李翠儿,原是城中李员外家一个使女李员外平日闲,最喜的是后庭花见他十三四岁上头发覆眉,生得笋尖般嫩,着实喜欢倒不要他前面那一道,只要他后面这一道只是十分优待,教他打扮做了小官,一样穿鞋袜,一样着道袍,手面上又教他习了些写算着他在记室中,早晚做个陪伴

你道可不是一件屈天屈地的事,丫头家这样的年纪,正好破花心,如何却寻思在他背后去人却不知道,这李翠儿偏又尝着滋味,便宜了这道那李员外是一时少不得的,有这样个花蕊般的假小官在身边,难道不会动火两个早早晚晚尽情顽要,不上两年,把个李员外断送上路他儿子李大官人,晓得父亲为这个冤孽身上坑了性命,算计定了,只要等到闭灵之后,把他布摆一通李翠儿知了风声,想得祸机一发,决然收拾不来这晚一溜风,遂走了出去

有一说,女人逃走,改作男装的常有只是索性改作个裹头刷发的,走将出去,还没人猜疑端只又是个小官打扮,如何行得通况且而今的人,眼孔里那个着得些儿垃圾,见个小官,无论标致不标致,就似见血的苍蝇,攒个不了这李翠儿此时要走得慌张,一些东西不曾带得在身边从更尽赚出门,黑地墨天,不知那边是东,那边是西,一步挪来两步,直走到天明,才晓得是一带没人家的僻径心里一个不快活,越走不动了,巴不得寻个处在略坐一坐正抬头,恰好就是一座古庙说起这个古庙,甚是古得没样范

楼梯般两扇庙门,马坊样一间殿宇一座石香炉,东倒西歪;几个泥菩萨,翻来覆去座前摆两爿竹个,那些个有灵有感;壁上挂一块木经,看不出谁阳谁圣

正进得庙门,只见那角落头蹲著有三四个肥头胖脑的乞儿,煨着瓦罐煮早粥吃见李翠儿走到,个个打着市语,大惊小怪起来李翠儿看了这班叫化子,不像个良善的,心头扑扑的跳,打点走了出来,恐怕那些叫化子倒要动手动脚只得放大胆走向那神柜边坐下那些乞儿中有一个低低说道: 列位哥,好造化这里正是四十五里没人烟的所在,那得这样个标致小官,可不是全来的福 内中又有个道: 列位哥,这决是好人家儿女,敢是迷失路的,再走去和他扳个话看就是 适才说起的那个乞儿道: 待我再去,待我再去 又走到神柜边

原来那李翠儿走了许多路,身子倦怠,一边坐一边睡着这乞儿走过去把他一推道: 小官,这个壁缝里有风要睡觉,我们有现成铺盖在那里 李翠儿带着睡,着实一跳,咿咿唔唔道: 我宁可死在这里,决不转去那 乞儿听了这句话,把头一缩,悄悄走过来对众人道: 这个小官,有些蹊而跷之,古而怪之我略把他推得一推,吃起惊来道,我宁可死在这里,决不转去了 众人道: 这样说,决是与家里人有些口过,忿气出来的了只要讨他个口风,姓什么,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所在,就去报个信,强加做场买卖 那个乞儿道: 再待我去讨他个口风说不了,又到他面前,一顿大呼喊叫,把李翠儿推醒李翠儿不知什么势头,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跪下,口口声声只叫饶命那乞儿气了道: 啐,我们虽然做个叫化子,还是好骨气,又不是什么歹人,怎的是这样叫 李翠儿勉强笑道: 果然不是歹人,是我叫差了 乞儿道: 你且不要慌,听我讲么这个古庙是我们的地方,如今官府好不利害,你且到门首把告示看看,凡是面生可疑之人,不许客留在庵观寺院里我却有些不认得你,说一说看是什么人家 李翠儿惧了,只得直言告禀道: 叫化哥,你不认得我么?我叫做李翠儿,就是李员外家的人 乞儿把口开得老大道:李员外是新近没的,你是他家人,怎么孝也不戴一戴? 李翠儿就不则声那乞儿讨了这个口风,遂过去说与众个得知,一齐都不肯信又有个乞儿道: 这个极容易的,让我赶到城里李员外家问一声,就晓得真假了 众人道: 说得有理,你快去,你快去

不说那些乞儿盘问李翠儿的话,且说那赶进城去的,一口气跑到李员外家那李大官人正为夜间走了李翠儿,打点写招子,着人四下追寻那乞儿打听得是真,连忙说是报信李大官人说有人报信,便叫那乞儿进去问个详细随即打发几个家童,飞一般的来到古庙里,把李翠儿活活捉了转去那一班叫化子都得了些赏,个个喜欢不了诗曰:

贫根丐子造化,没卵小厮运低

为甚樊笼难脱,都缘面生可疑

那李翠儿捉转去,被李大官人着实打了一顿,还剥了衣服,端然现出原身,又做了使女犹恐他日后做出什么歹事,遂把他并与了个得力的家童,不上做亲一年,生了个儿子是这个儿子生将出来,又添了一番好笑话,怎么又是个笑话?当初自李翠儿逃去捉回,巴陵城中那个不晓得他是个小厮,再没人肯信说是女人如今生了个儿子,有那好讨嘴舌债的乱传开去,说是李员外家出件异事,小官生出个儿子来又有那好事的,就去编了个唱本,满街做新文卖,落得骗人的钱钞李大官人闻知了,虽然不是件真事,总来没甚好看,便把李翠儿夫妻们打发出来过得几时,那个儿子看看长大,比娘又生得好十倍,取名叫做小翠也是他该有这碗衣饭,到了十三四岁养起头发,越恁有丰韵走将出去,一个看见一个消魂,两个看见两个吊魄

城中有个大老官,姓邵名囊,家俬可有巨万,算得是个好拐小官的总头随你异样做作的小官,经着他的手,做作不来了这日正送客出来,回头一看,见个戴矮方巾的主儿,手里拿着个画眉,同了个披发小官,走将过去邵囊认得那戴方巾的背影,好像那做牵头的罗海鳅也就要看看那小官的面孔,便叫一声道: 罗海鳅 罗海鳅忙回转头,见是邵囊,把个笑堆到嘴边,一个大唱道: 邵官人,连日连日 邵囊低低问道: 这个是那家的? 罗海鳅把嘴一努道: 不是正路货,是李员外家的那把货 邵囊道: 好在里面,可曾有主儿么? 罗海鳅道: 才这几日同他出来走走邵囊道: 如今要到那里去? 罗海鳅道: 打点去斗画眉 邵囊笑道: 来得恰好我前日也买得几个在里面,拿进去斗斗看 李小翠欢喜杀来道: 便去斗一斗 邵囊遂同进去

邀到侧厅上,果然挂着许多,也有黄头,也有画眉,也有鹦歌,见人来叫做一片只有那鹦哥嘴里叫得有趣,口口声声的,猫儿来哥哥打两个听了,好不喝采邵囊把画眉除下来,问小翠道: 割舍得斗么? 李小翠适才一团兴致,巴不得进来斗斗如今看见这许多,那里还有胆气,就不作声邵囊笑道: 我这些都是好价钱买的,你既喜欢养,我明日送你两个何如? 李小翠也随口应了声多谢,罗海鳅道: 我们告别了罢 邵囊道: 你就来客气了你便是相处长久的,这翠兄今日初相见,又是头一次到我家,难道椅子不曾坐得热,就去了俗语说得好,相逢不饮空归去,洞口桃花也笑人罗海鳅笑道: 来一次扰一次,怎么算帐 邵囊也笑道: 明日相烦的事上心些,就见盛情 不多时,摆酒出来你看这通酒,比别的一发丰盛

东坡蹄囤囹安排,宝应蟹大盘堆砌香喷喷成个酝鱼,油汆全五香肚肺带皮羊,烂炉得异样梅酥;乌骨鸡,酒煮得上般滋味腊鹅腿子摆起去,叠叠重重;火肉心儿切将来,肥肥腻腻

难道这桌酒说得不齐整,偏是李小翠酒量不济事,吃得七八杯面孔上就有些红意邵囊那里知他真个是吃不得的,便叫小厮里面去拿出宝贝来你道什么宝贝,却是个藏得半壶酒的一个大玉杯,中间做成两只小玉蟹,筛下酒去,那蟹就会得爬将起来,也算得是酒席上一件出奇的玩器邵囊满斟一杯酒,两只蟹都浮在面上,爬个不了,就送与李小翠小翠本是不肯吃这一钟的,见那蟹儿有趣,只得接在手,尽着量一口吃了邵囊见他去得,又是一杯斟过来,李小翠又勉强一气饮干邵囊拍手大笑道: 翠兄原来是海量,妙得紧再看热酒来 说不了又斟上一杯,还要打点递将过去那李小翠实落来不得了,连忙把个腰躬将下去,抵死不肯受邵囊道: 翠兄作揖,小弟就跪,决然要求干 一边说,一边咄的跪在地下李小翠也对面跪下,双手接过来,拚得个醉倒王公旧酒庐,做两口呷完,有一,这个硬好汉,虽是做了,险些儿把个头都摇了下来你说这半晌罗海鳅为何没一句话说,这个主儿原是个随碗醉的,趁着他两个一面缠,他在背后落得吃个爽利,先自弄得壁泥般醉邵囊拿起杯正要敬他,见这个模样便住了手,把他搀去坐了再停一会,越醉得没并侨,仰着头,伸着脚靠在椅子上,把那随口曲儿唱个不了李小翠看不过便要起身告别,邵囊一把扯住道: 此时还没有晚,怎么就要说去等他醉的是醉,我们饮酒的饮酒 那里肯放,李小翠也决不再坐,倒没奈何立饮了一大杯,才出得门那罗海鳅见李小翠起了身,一唱唱也跳起身,口内乱叫道: 拿画眉来,我带去 邵囊道: 明日拿罢 罗海鳅道: 难道他先去了,也不等我一等 转身正要洒开步赶上前去,怎奈这两只脚不肯争气,扑的跌了一跌邵囊带着笑,依旧扶他坐了一歇,吃钟苦茶,便搀他雪洞里去睡了

次日早起,一些也不省得昨晚这场大醉,梳洗得停当,打点出门被邵囊留住道: 我正要和你商量那件事,怎么就去 罗海鳅从新坐下道: 这句话又是想着李小翠了 邵囊道: 可弄得到手么? 罗海鳅道: 有什么难处,近日出来小官,不过只要身上光鲜,腰边硬挣这两件齐备了,还怕什么不倒在你怀里 邵囊道: 你晓得我们相处小官,不像那些没体面的自然要个把银子用在他身上,那里有个砍光的道理 罗海鳅听了这句话,兜上心来道:这样说,邵官人,大老官毕竟还要让你做你不知道,近来小官也为那些没体面的哄怕了,所以个个都要见兔放鹰我和你如今先把个体面,做几两银子不着,只拣那好花样的生活,买几疋,送到他家里去,那小官家见了,叫做有奶的就是娘,自然心悦诚服,要到手,可不是瓮中擒鳌 邵囊道: 难道这样容易既然如此,千金担子都托在你身上,少不得事成了有个意思在这里略坐一坐,吃了早饭就同去买生活 说不了,早饭摆将出来两个吃完,打点正要动身,恰好李小翠劈面走到

他这番来,有那不晓事的,把他屈说了,道是上门兜揽主顾偏我知道他的来意,终久还是那些小厮们顽耍生性,记挂那几个画眉,果然倒被我猜着才坐得下,画眉两个字正出口,被罗海鳅拽到天井里,把要买生活送他的话逐一说知李小翠道: 恐怕做衣服穿将出去,又有别人议论既有这段美情,不如折几贯钱与我罢 罗海鳅满口应承道: 若是这样,包得在我身上转身就和邵囊说了邵囊极其乐意,当下又吩咐摆起酒,从早晨吃到晚,大家越吃越醒约莫吃到上灯,李小翠先靠倒在桌上邵囊知他意思,便叫罗海鳅掌了灯,亲自扶他到雪洞里,把门闩了两个弄了好一会,只是弄不进去你道他如何弄不进去,一个是不曾十分受这道过的,那个屁眼紧紧凑凑,一时间如何宽绰得来一个是本钱忒莽撞了,略放得进去些儿,就像戴紧箍儿一般,弄得生疼邵囊一团高兴怎么丢得手,抽出尘柄,多搽些津唾,也管不得弄开他的屁眼,尽着力气着实一送,齐根进去李小翠抵当不住,一个寒噤,叫了一声我的娘,连忙把身子一扭,那里扭得出来一个熬着疼,一个乘着兴,不只抽的二百多回,早又歇帐了此时将近二更,见得顽了两个来更次,倒是外面的工夫多,里面的工夫少李小翠穿好了衣服,依旧还要回家邵囊道:这样时候回家也不便,有心在这里,明早去罢 罗海鳅道: 他却不曾在外歇惯,还是把他回去 邵囊就叫起小厮掌灯送李小翠回家

次早邵囊又与罗海鳅商量,约莫着不好出手,遂打点十贯钱,着罗海鳅送去所以说做牵头的人十分心狠,竟把十贯钱落了他三贵过了几日两边会帐起来,才晓得是罗海鳅没行止总之自一遭后,两家都熟落了,正好顺水推船,把罗海鳅丢开两三个月里,李小翠赚他老大一块罗海鳅想一想看,不因渔父引,怎得见波涛气他不过,分明要他两个开交,寻思个反间计,又挽出个大老官,便教他跳了槽,看将起来做小官的若肯一心一意相处了个朋友,便可发迹一世,怪他不得生成了这个病,这山望见那山高,巴不得换个新主顾常是线缚鸭子,弄得两边拓了邵囊那里得知是罗海鳅的暗中算计,拿定个主意,就与他开支你说那做大老官的,拚得撤漫两分,那里不去相处个小官只是做小官的过了一两年,仍旧要来投奔旧主顾,这叫做覆水难收却又有一说,如今的小官,三分颜色全仗七分妆扮若没这些妆扮,总然是生的花朵般,也没人看得上眼

那李小翠不上半年,看看弄得没了结果他那母亲李翠儿,原是个在行的,教他还到邵囊家走走李小翠心里实落又想着邵囊,脸上其实没了意思,这日拚得见面等他发挥一顿,来到邵囊家里小厮便进去说知,邵囊听说李小翠三个字,真个是提起心头火一盆,不出来相见,写一个字儿出来回覆道:

与你情断义绝,今日复来何说你却容易进门,我却懒于应接

思之理上谁亏,提起心头火冽便宜早是归家,省得一场面叱

李小翠看了这几句,气得两只眼睛脱了出来,没些趣向,端然走了回去把字儿递与母亲李翠儿看,李翠儿看了道: 原是你不是了些,怪他则甚果然气他不过,也写几句回他出口气罢 李小翠正要拿起笔,李翠儿道: 他便绝情绝义写得出,你却不可十分伤触了他 李小翠道: 我是有个写法 遂写道:

昔日交情何厚,今日撇人脑后纵使一二有亏,还必万千宽宥

不记门外奇逢,不记灯前苦受这的铁石心肠,何异衣冠禽兽

写便写了,难道自家还好拿去转央一个后生主儿,拿到邵囊家那邵囊决乎想不到是李小翠拿来发作他的,拆开看了呵呵大笑,仔细一想,过意不去次日只得着人先去寻了罗海鳅,告诉一遍那罗海鳅也为当日那桩心病,长久不好见面,趁这一着做个引头,才又上门邵囊就央他去寻了李小翠来,当面说了一通罗海鳅便立个主意,写下一张议单,议定每年包倒他多少家用,多少衣服这遭两家才又过得热热络络起来看官们,不厌絮烦,把罗海鳅做的议单,一发经一经目他写道:

立议单人罗海鳅,有友邵囊,原与李小翠交好讵料未经一载,李生歹见,顿背深情不意粗心无遂,束手空还可谓走尽天边路,难觅皮宽树也今者李既悦归,邵其笑纳往事不必重提,新议何妨再酌三面看定,每岁邵奉李家用三十金,身衣春夏套,外有零星用广,不入原议之中此系两家情愿,各无异说如有翻覆等情,原议人自持公论恐后无凭,立此议单各执一纸存证

诗曰:

议单写就各无疑,花押亲书作证媒

惟愿两家无异说,还留样子后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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